一
昼夜温差很大,白天穿着刚刚保暖的毛线衣,到了夜晚就挡不住风寒,我没吃饭,肚子快饿扁了,秦芳蕤忙着跟林东明离婚,根本没有时间管我的晚饭。
秦芳蕤坐在他对面,抹了粉底的脸白得像鬼,两行眼泪正哗哗地在上面流淌,她鼓着两只铜铃大的眼睛,颤抖的双手捏着几张薄薄的纸,瞪着不敢出声的林东明。
“啊?太贵了!我不吃了。”
“我不要这个拖油瓶,我要湘湘,只要你答应湘湘跟我,我什么都不争。”秦芳蕤丝毫不顾及我的情绪,说出的话,一刀刀捅进我心里。
“这摊子我老熟了,特没劲,你在这吃什么?”他站在路边去拦出租车。
“滚吧滚吧!老娘早就不想跟你过了!”秦芳蕤站起来,将那几张纸狠狠地摔在林东明脸上,表情扭曲,大声咆哮,“拿着离婚协议,跟你那个狐狸精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,我呸!”
“林东明,老娘不怕跟你撕破脸,好,你要滚没人拦着,但有一个条件,你答应最好,不答应也得答应。”秦芳蕤抄起双臂,在客厅走来走去,脚下踢到一个不锈钢茶杯,咕噜噜的滚动声,震得我耳膜发疼。
我不知道是怎么从家里出来的,当我意识到冷的时候,人已经在外面了。
“这么晚,我不去了,要不你放我下去?”要不是跟着陈锦墨一起,这么晚要去市中心,打死我都不出来。
小区八点后,夜市摊陆陆续续地摆了出来,我没有多余的钱下馆子,于是朝一个麻辣烫摊子走去。
“芳蕤,就这么说定了,以后静湘跟着我,你带着静渊好好过日子。”林东明终于抬起了头说话,看到我毫不意外,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,似乎有些愧疚。
我整理书包带子,嘟嘟囔囔:“我又不知道。”
“哎哟,几块钱的事,方老板,回头我算给你啊。”陈锦墨跟老板似乎很熟,拉我走出几米远,对着老板吆喝。
陈锦墨拦到车,一把将我塞了进去,我还没反应过来,坐直身子,紧张地看着他:“我们去哪?”
砰——就在这时,房门被用力推开,林静湘光着脚,捂着耳朵尖叫着跑出来:“我谁都不跟!我不跟!你们整天烦不烦,什么时候家里能不吵啊!啊?!”
我现在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,逼迫自己不能哭出来,可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,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。
林东明好久没回家。
这种感知,几乎让我也绝望。
“怎么,瞧不起我?”
“吃这些东西哪成,走走走,哥哥带你吃大餐。”陈锦墨说着一边拉起我走,我抱起书包,支支吾吾地喊,“还没给钱。”
“妞儿,这么晚你没回去?”陈锦墨冒了出来,一个爆栗敲在我的头上,他揉乱我的头发,在我旁边坐下来。
“不开心啊?”
我的爸爸妈妈,没一个爱我,他们少得可怜的爱,全部倾注在林静湘身上,这个残忍的事实,狠狠地扇了我一个巴掌。
她撒泼的样子令林东明皱起了眉,我看着自己的父母开始争吵,他们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彼此,丝毫不顾及这么多年同床共枕的情分,像极了小丑。
“林东明!你再乱扯淡,我撕烂你的嘴!”秦芳蕤像只发怒的母老虎,张手就要打人。
“我去,我还不知道你啊,你脸上写着‘不开心’几个字,能糊弄我咯。”
“不是,我怕你乱花钱。”
“别啊,静渊渊,我今晚请你吃小龙虾。”
“老板,我在这吃。”我找了张凳子坐下,老板给我摆上一次性碗和筷子,我挑了几串藕,咬了几口,烫得我龇牙咧嘴。
沙发边,一双黑色皮鞋上落了几片玻璃碎片,林东明坐在沙发上,低着脑袋闷声不响,活像一只被打了寒霜挫败的冬菇。
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,我的鼻子渐渐发酸,眼前越来越模糊,秦芳蕤高傲地抬起头,像只骄傲的孔雀,等他把苦水诉尽。
然而就在第三天,回家一推门,我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火药味。客厅里像是被大炮轰过,一片狼藉,电视机被砸得稀乱,满屋子的烟味熏得我眼睛都睁不开。
他苦笑。
心里,疼得要命。
“芳蕤,我知道你怨我,我跟你感情不和不是一天两天了,这么多年为了两个孩子,我们捆绑在一起,你受够了,我也受够了。”印象中林东明从未说过这么多话,他像是蓄满了水的池子,开闸的一刹那,积怨已久的情绪一下倾泻而出,“事到如今,我也没打算瞒着你,没错,如你所想,我是跟闫丽好了,我们是初恋,又是多年的老同学,这些事读大学时你都知道。前年她离了婚来找我,想跟我好,我为了这个家狠狠拒绝了她。”
耳鸣声充斥在我的脑海,渐渐的,我什么都听不见了。
林东明连忙站了起来,讨好地说:“湘湘,爸爸能给你更好的未来,你闫姨她舅舅是银行行长,你这么好的苗子,以后学个金融专业,爸爸……”
我边吹边吃手中的串串,后脑勺忽然被人敲了一下,我以为是谁走过去不小心撞了我,抬手郁闷地揉了揉。
“我本想就这么凑合下去,为了静湘,为了静渊。”林东明的眼睛通红,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呜咽,难受地指责,“可你呢,芳蕤,你嫌弃我啊,你从谈恋爱就嫌弃我,嫌我没钱,嫌我没出息,你嫌我就像嫌路边的叫花子,这么多年在你面前我任由你打骂,就算是养条狗也该心疼了。”
“没吃饭?”他好奇地看着我。
“把你卖了。”陈锦墨挨着我坐进来,一把摔上车门,“师傅,西门一条街,五一路口放我们下来。”
“没有。”
“唔……”我吃着藕片,含糊不清地点头。
她满脸怒气地朝他们嘶吼,胸脯因为激动和气愤局促地起伏着,秦芳蕤一脸惊慌,拿过拖鞋就扑了过去:“我的姑奶奶,这里都是玻璃渣子,你穿鞋再出来啊,林东明要气死我,你也要气死妈妈啊你!”
“不是说好谁带静湘走,谁就不要房子!你怎么能反悔?”林东明不甘示弱地嚷道,好像在他们眼里,我们已经成了交易的筹码。
我的心情闷闷的,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。客观来说,我很同情林东明,可是这种同情不足以让我原谅他,我深切地感知到,我快要变成单亲家庭的孩子了,也许以后还要跟秦芳蕤过痛苦不堪的日子。
他们争夺林静湘的嘴脸,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,一直到很多年后,那个夜晚都成了我不忍心揭开的一块伤疤。
“傻子,我乐意呀。”
“既然你一直看不起我,你为啥要跟我好?当初你被你那个有钱男朋友甩了,你干吗来找我?干吗跟我结婚?作践你自己,芳蕤,我是个男人,我也有自尊啊。”林东明浑浊的眼珠子水汽氤氲,他的脸上蒙着一层死灰般的绝望,那是对婚姻破碎的无力,对秦芳蕤的失望。
我的身体脱水了般难受,可我什么都不能做,什么都做不了。